<羽宿山古卷>
上古君王娜×重明天神俊_
给自己的生贺_
5.4k_
致我们的千年神眷_
上古传说,不得妄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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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古卷上的第一行字。
透着书写者笔力的刚劲和肃穆,仿佛这的确是一本不容凡人过目的神话。
而书写者不知道的是,几千年来这本古书在俗世间流传,不知被多少因好奇而翻开的读书人阅读。
更令人奇叹的是,来自不同朝代的人在合上古书的一瞬,都会被内心深处的悸动驱使,不约而同地落下泪来。
就像是羽宿山上那来自远古的神圣朝拜。
静谧而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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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水害不止,定会危害四方百姓,宜速采取措施。"
"此水害乃百年一遇,作恶多端,为祸邻岸百姓,而威力极强,凡人难以驱除,传说惟有上古重明神兽能镇住它,且奈何为之?"
"王,此事关乎社稷安危,臣斗胆请提前羽宿山国祭,请求天神庇佑,换来四方安康,民生太平。"
"现今惟有此法能保我四境祥瑞,请速去准备。"
"是。"
待国监离开,大渽国的王不合身份地将俊朗的脸埋在衣袖里,发出阵阵叹息。
他年轻有为,被禅让王位后,国家太平安康,四境百姓民生富足。虽地域狭小,但也与邻国各自相安无事。
但是天意并非如此。
在位五载之时,境内最大的河流出现水患,为恶四方,百姓苦不堪言,而他却束手无策。
面对天灾,王只能选择提前举办廿四年一次的大国祭,携朝堂重臣远赴羽宿山祭拜,请求神明庇佑。
举国人民都在惊恐战栗之中一同祈祷,而营帐内的王对祭祀的结果没有一点把握。
羽宿山乃传说天神下凡停留之地,终日阴湿,雾气弥漫,不见其中景象,更增添了这座山与天神无上的神秘感。
王害怕的正是大祭提前,有违规律,天神降罪,四境生灵涂炭。
但任凭水患危害百姓也不是他能看下去的。
凡人无能,水患肆虐。我大渽国上下在此恳求神明保佑,驱除邪祟。若是天神罪责改祭之举,请将惩罚归于我身,我将用世代轮回的痛苦赎清罪过。
王庄重地将朝拜的香木放入赤色香炉,飘出来的烟雾迅速与山脚下弥漫的水汽融为一体。
王退后一步,带领众臣向羽宿山叩拜三次,依大祭之礼跪坐七日七夜未有断休。
年长的国监早就坚持不住,但年轻的王仍一丝不苟地跪拜在那里。
等到启程返回的时候,羽宿山的雾还没有散去,天也还没有放晴。
一切如旧,刺在王和臣子的心里。
乌云压顶,暴雨倾盆,普天之下阴湿一片,水患乃是千年蛇妖,凭借水势暴涨肆意猖狂,所到之处屋毁人亡,百姓无一生还。
当王与百姓决定要冒着殒身湖海的风险,一同与之一战之时,也正是大祭的七日之后,大雨如注的王府宅邸门前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白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似是一生一世。
雨水能遮住人的眼,而那人却连一把油纸伞也没撑。
路上匆忙的行人只想着即便是有伞,在这种近乎诡异的天气中也没有一丝用武之地了。
可他们未注意到的是,雨滴未有一滴落在白衣人的身上。
但王看到他了。
在府邸一筹莫展之时,他就像天神下凡一样一步步从远方的模糊中走来,不染凡尘一丝一毫。每走一步,他的样子就越清晰。竟是翩翩白衣青年的模样,那双眼里却饱含悲悯与一丝不可捉摸的情愫,原来是那青年也正望着他。
似是有些许预感,王亲自撑着一把伞前来相迎。王恭敬地请他进府,低着头请他落座。
"仙人下凡,小民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虽然王心里想着眼前这位大抵是天神派来的守护者,但眼前人的飘逸气度使他一句仙人脱口而出。
"你不必跪,我不是什么仙人。一个能助大渽国的平常人罢了。"
王更是长跪不起。
"若您能除此水害,我大渽国子民定以万世臣服为报。"
"若我需要借你之力镇压邪兽呢?"
"我愿用我之血肉换来四方百姓一世安康。"
"好。"白衣青年起身拂了拂袖,向前走轻轻扶起王。
"倒是不必如此,我仅需你一滴卯时血。"说着他便要向门口走。
"可否今夜为之,吾国甚危矣。"说着王又要跪下。
"也罢。"白衣青年望了望仍暴雨如注的天外天,于是又端坐了下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抬头问道,"不知大渽国姓为何?"
王狐疑地抬起头,第一次与他对视。
只一眼,千重百阻,逢春化雨。
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白衣青年的眼睛澄澈如甘泉,有着看透尘世间疾苦的清明,又饱含炽热的光芒。
王的内心不知怎么如雨水滴落在低洼处般轻颤。
他们应该是一样的年纪吧。
他整理好仪容,毕恭毕敬地答道,"国姓罗。"
白衣人收回视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寅时雨也没有停。
王由于连续的忧愁幽思陷入沉睡。黑暗中白衣青年就静静地坐在床榻边望着他。
白衣人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向睡着的人,轻抚他因担忧与疲惫紧皱的眉。
一声闷雷响起,王醒了,白衣人的手还抚在他脸上。
白衣人不着声色地收回手和眼神,解释道,"你睡得不安稳,我取不了所需之物。再睡一会吧。"
王为了挽救苍生于水火之中,努力让自己又安睡下去。
他未看到白衣人脸上的泪水。
清晨醒来早已不见白衣人的踪影,只有一纸留言:
"请疏散水患方圆十里百姓,并于河岸设祭坛,明日卯时吾将前来除害。
勿慌。
勿念。"
没有署名。
好似二人早已认识多年。
两个时辰前白衣青年趁他熟睡时取了他一滴指血,收入一支火红色的琉璃瓶中。
他想着熟睡者一定不会听到他的话,看着对方,忍不住柔声说道:"我知道你叫罗渽民,也自然知道你的国姓是罗。"
"如果你好奇我的名字,就叫我黄仁俊吧。"
转身离去,留下白衣的素影。
但白衣人不知本该熟睡的人早已清醒,并听得如聆听神谕般认真。
一句话不长,一万年太久。
原来你也不是不善言谈的人啊,罗渽民想。
向外望去。今日竟放晴了,阳光落在仍湿漉漉的屋檐上,好似一抹希望,又像是来自天边的呼唤。
收起想法,王立刻派人将沿岸百姓护送至安全地域,布置好最隆重的祭坛,举国上下静默地等待那位不知身份的拯救者。
王也仅仅是知道名字而已。
但他从昨日莫名感到一丝熟悉绝不会欺骗他。
那种明明初次见面却一见如故的潮水,像水灾泛滥一样将他淹没,让他对除害产生身为王不应有的畏惧,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傍晚的黑幕悄然落下,水面看似平静如一砚墨汁。
但王知道,这不过是暴雨前的沉寂罢了。
水患似是察觉到危机,沉默蓄力了整整十二时辰,最终一跃而出,仰天咆哮着,黑色的庞大身躯一下子遮住半个天幕,霎时水汽弥漫,直击天际,暴雨倾盆。
幽壑鱼龙悲啸,倒影星辰摇动,海气夜漫漫。
赤裸裸的挑衅。
拥有修为千年的它不相信天神会不合时令地来到凡间,只为拯救一群如蝼蚁般渺小的人类。
可它还是算错了。
一声鸣啸划破天际,火红色的巨鹰从迷雾中冲出,向着那团黑色眯起的眼睛刺去。
即便是身处十里开外的百姓也看到了。
重明鸟降临,天神垂翼。
纵使水中之物多么凶残暴虐,也定比不过上古神兽的力量。他们都这样遥远而虔诚地幻想着。
然而又一次,只有远在都城的王看见了,那清晰无比的异象。雾气弥漫的黑幕中一道惊雷闪过,向着那片水域无情地劈开。
然后整个时间归于沉寂。
黑色的身躯以丑陋的姿势扭曲着倒下,身上还留有一道天雷的印记。
岸边,重明鸟飞落祭坛旁,火红色的羽毛似是被水浸湿,在月光下闪着无尚的光芒。
下一瞬即是浑身浴血的翩翩白衣。
纵使我重伤未愈,违令下凡。
但我仍是神话里的至尊。
在我面前,你装什么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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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的梦中仍下着雨。
一袭白衣在山顶飘然而逝。
"是你吗?黄仁俊?"王拼尽全力向前抓去。
"是我。"白衣人听到他叫自己名字,身形一止,却也没有回头。
"你治水有功,国监也同意我将王位禅让与你。"王认真地说,心里又有一种莫名的期待。
"我要走了。罗渽民。"白衣人似是不忍地慢慢说道。
"去哪?你不是说你不是天神下凡吗?"王焦急地问。
"回家。"白衣人依然背对着他,回避了问题。
"家在哪里?"王仍坚持地问着。
"......羽宿山。"
白衣人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说了出来,然后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身影消失殆尽。
罗渽民心里的那份悸动却再也止不住。
天未明,王便孤身一人前往羽宿山,进入那片迷雾中便再没有出来。朝堂上下一片喧然。
举国上下都在疑问,当世最贤明的王为何突然疯癫至此?甚至不顾他最敬爱的万千百姓。
更多的是恐惧。大渽国还不能没有一国之君。
然而这么大的山脉哪里能找到?
朝堂上的众人处在慌乱中,这时不知是谁提了句放火烧山,让王自己出来。
陷入恐慌中的人往往会对一个突发奇想占据全部头脑,使他们轻易失去判断力与决策力。
这种道理从古至今从未改变。
火烧得天幕一片灰白,七天七夜,不见光明。
然而王却没有出来。
众人完完全全地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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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渽民在一刻不停地寻找中,由于紧张与急迫吸入过多的烟尘,失去了意识。
昏迷中,烈火般的重明鸟又降临在羽宿山上,替他驱散周围烟雾,化为人形,静静望着他。
谁也不知道重明神兽连续两次出现在人间是什么征兆。
黄仁俊自己也不知道。
他就是想救他一命,就像几天前他不假思索答应对方救他的人民一样。
顺便再多看昏迷的人几眼。
周围的气流突然晃动,一抹银白色闪现。
该来的还是来了。
黄仁俊摇摇头,认命地站起身,面朝来者。
"请重明神速回天庭,接受天帝惩罚,化去千年修为。"银白使者依旧恭敬的传达指令。
"我知道。连血我都滴到祭祀坛了,他还怕我逃跑不成。"黄仁俊似是潇洒。
"天帝只是没想到您会为了一个凡人不合时宜的求救终止休养,又以身形引九天惊雷斩杀恶兽,还私取其血投入祭祀坛代他受罚。天帝也是想您早日去冥界,早一点回归天庭。"使者认真地说。
"哈哈哈哈,去忘川河做补魂使修补千年的生死簿,直到修为重新恢复至能踏入天宫。他想得到挺简单的。再说一介凡人承受改祭之刑不就和灰飞烟灭没有区别么?呵呵呵......"黄仁俊苦涩地笑着,这个兄弟到头来还是没给他放水,使用着泥古不化的制度。
也罢,也罢。
他还想再回头看一眼,却发现自己身形开始消散。
"您引九天惊雷,心神受损,宜速归。"白银使者还在劝说着。
"走吧。"黄仁俊暗了暗眸子,一甩衣袖而去。
再见到你我可不想看到你当日第一次敲开我的心门时许诺的悲壮。
"凡人无能,水患肆虐。我大渽国上下在此恳求神明保佑,驱除邪祟。若是天神罪责改祭之举,请将惩罚归于我身,我将用世代轮回的痛苦赎清罪过。"
罗渽民啊,你真敢说啊。
可惜了,我也敢答。
不知几世后才能再见到你。
我没有别的能力,唯愿你万世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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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兄,今日趁着这阳春美景,来到羽宿山一聚,真是难得的心情舒畅啊。"
"朴兄此言是矣。久闻传说中这羽宿山清幽之美,今日终得一见,此乃我三生之幸。"
"今日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流水赋觞,觥筹交错之时,罗渽民突然感觉心里一悸,便开始头晕目眩。
好像有无数记忆在一瞬间输入他的意识里。
而那些记忆分明都属于他。
千年前的场景一幕幕回溯,点点滴滴在自己面前重新展开,他不由得泪流满面,情不自已。
以至于羽宿山一行归来后心事缠身,大病不起,在一众亲友未反应过来的惊诧之下,抑郁而终,匆匆离世。
如此往复,无限循环。
每当他在一世中出游、造访、任职至羽宿山时他便会回忆起这些零散的片段。这些不完整的故事一次次折磨着他,他渴望回忆起完整的经历,寻找那位模糊的人。
奈何他做不到。
直到某一世他偶然路过羽宿山突然晕倒时,他真真切切地回忆起昏迷时隐约听到的对话与白衣人清晰的面容。
遗世独立,从容通透。
他幻想着白衣人替他跪在天宫祭祀坛下受罚化去千年修为的样子。
一定是从容不迫的。
也一定是深情的。
他决心在这一世结束他痛苦的等待与压抑千年的爱恋。
他四处询问死后魂魄受损的人生前都因何去世,又去寻所有历代典籍渴望找出些提示。
最终他依照古卷上的记录,在羽宿山上一处静谧的洞穴静坐七日七夜不饮不食而死。
七天光景依照常理不能置人于死地,但奈何他折磨自己灵魂的意念过于强烈,他失去意识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魂魄能否保全。
就像他不知道这是他的第三百二十三世。
他在赌自己能不能见到黄仁俊。
这太过冒险了。
真像个千年傻瓜。
这是黄仁俊在补魂册上看到罗渽民的名字时就想说的。
傻到让他轻易地哭了出来。
你难道不知道要是魂飞魄散,那便是永世不得超生了么?
黄仁俊心里咒骂着,脸上挂着泪,可手里还是小心翼翼地颤抖着缝补残破的魂魄。
千年未见,我才意识到我有多么的想你。
因为是你,所以我的潇洒坦荡全都无从说起。
黄仁俊望着他的魂魄,轻抚上他近乎透明的脸颊,泪水却止不住地流。
这才是真正的一眼千年。
渽民啊,请你再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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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仁俊。"
"嗯。"
"仁俊。"
"嗯。"
"重明神大人。"
"我说过别叫我这个了。"
黄仁俊切香菜的手一顿,回头打断无聊看着电视的某人。
"为什么啊,你当时刑满回到天宫向天帝要求放你我下凡安然生活时多潇洒帅气啊。"罗渽民从客厅晃过来,从背后揽过做饭的人,带着撒娇的语气说道。
黄仁俊面对背后传来的呼吸声,深吸一口气:"我只是觉得这样一对比显得你当时求着天神下凡的样子好弱。"
"没关系啦,现在我很厉害就行了嘛。嗯?"罗渽民开始将头伸向仁俊的脖颈。
却收到了来自远古天神的一掌。
"回去好好坐着,要不香菜倒垃圾桶了。"
看着身边人微红的耳朵,罗渽民帮他抚平围裙,满意地回去看电视了。
忙活了好一阵,把饭闷在锅里,黄仁俊悄悄地转过身倚着灶台看他。
他也曾想,这个世界上再浓烈的情感也不该逾越作为人想要活下去的本能。
但是他为了罗渽民放弃了千年修为,承受了那道九天惊雷;而罗渽民为了见到他兜兜转转这么多世,最后又傻瓜似地把自己饿死。
他仍忘不了千年前罗渽民祈求上天时虔诚的目光,带着期许、敬畏与责任。一下子触动正在疗伤的人的那颗心。
就像罗渽民忘不了每一次黄仁俊看他的深情,他从容淡定的举止背后隐藏着的孤傲、仁爱与担当。牵动着他千年万年。
感受到黄仁俊的目光,罗渽民笑着回头与他对视。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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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封卷。
---THE END---
提前献给我爱的人。
--2019.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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